脑卒中，这个被称为“沉默杀手”的疾病，每年在全球夺走数百万人的生命，同时也是引发成人致残的首要原因。据统计，我国每年新发脑卒中患者超过200万人，其中约70%的患者会遗留不同程度的运动功能障碍[1,2]。康复训练作为改善卒中后残疾的关键手段，一直是医学研究的热点领域。然而，一个关键问题却常常被忽略：同样是做康复，上午做和下午做，效果会不一样吗？近日，中国康复研究中心张通研究团队在国际顶尖期刊《卒中》（Stroke）上发表的一项研究，为我们揭示了答案——康复训练的时间可能直接影响卒中患者的康复效果，而这背后隐藏着生物节律的奥秘。

生物节律：身体的“隐形指挥官”

生物节律包括昼夜节律（近日节律），月节律，年节律等其它生物节律，其中我们最熟悉的就是以24小时为周期的昼夜节律。它就像一个隐形的指挥官，在我们毫无察觉的情况下，指挥着身体何时清醒、何时困倦、何时精力充沛、何时需要休息。人体内有主生物钟，位于下丘脑视交叉上核（SCN），还存在外周生物钟，分布在心、肝、肾、肌肉等组织器官。这些生物钟通过复杂的分子机制，使我们的睡眠、觉醒、代谢等生理过程有序交替进行，呈现出以24小时为单位的周期变化。中枢时钟与外周时钟默契协调配合，通过调控激素分泌、体温变化、代谢水平等使我们的身体在白天保持活跃，夜晚进入休息状态。例如，运动员的肌肉力量、反应速度在下午达到峰值，而清晨则相对较低；夜间分泌的褪黑素帮助入睡，清晨升高的皮质醇则唤醒身体[4]。这种节律不仅存在于人类，在啮齿类动物中同样显著——以小鼠为例，它们作为夜行性动物，夜间活动活跃，白天则处于休息状态。

已有研究证实脑卒中的严重程度与昼夜节律密切相关。研究发现，动物模型的卒中严重程度随发病时间改变：在小鼠的休息期（白天）发生卒中，其脑损伤往往更严重；而人类卒中患者若在清晨发病，预后也相对较差。这提示我们，生物节律可能参与了卒中病理发生及损伤后神经修复的全过程。那么，当康复训练介入卒中后的恢复阶段，是否也需要顺应昼夜节律变化的自然规律？

实验揭秘：最佳康复时机藏在“活动高峰相”

为了解答这一问题，中国康复研究中心研究团队设计了一项创新性实验[3]。他们利用光化学栓塞技术，在小鼠大脑中精准制造局灶性脑缺血模型，模拟人类卒中后的运动功能障碍。通过监测术后小鼠的24小时活动规律，发现卒中虽未破坏昼夜节律的基本表型，但显著降低了活动强度——原本在黑暗期（小鼠活跃期）的高活动峰值被削弱，减弱了原本正常“高峰低谷”的昼夜节律震荡幅值。接下来，在相同光照时间条件下（光照期：08:00-20:00；黑暗期：20:00-次日08:00），研究者将卒中小鼠分为三组，分别在一天中不同时间进行康复训练：午后组（14:00）：正值小鼠的休息时间。傍晚组（21:00）：正值小鼠一天中最活跃的精力高峰。凌晨组（04:00）：小鼠活跃度下降的后半夜。结果显示，在活动高峰相位（21:00）接受训练的小鼠，其运动功能恢复显著优于其他两组。行为学测试中，（21:00）组小鼠在水平滑梯行走实验中的失误率明显降低，触觉测试中的反应速度明显提升，肢体使用对称性也明显改善。更令人惊喜的是，脑组织切片显示，（21:00）组受损区域的神经元存活率及新生神经元数量更高，这意味着一天中最佳时间点的康复训练可有效促进神经再生与修复。

刨根问底：生物钟如何按下神经修复的“加速键”？

为何康复时间的选择能带来如此差异？研究团队通过高通量测序技术，对比了不同训练时间组的基因表达谱。结果发现，两组之间差异最大的基因，都集中在几个关键的‘工作小组’（即信号通路）里，而这些“工作小组”恰好负责神经连接的重建（突触可塑性）、细胞间的通讯等重要修复工作。简而言之，生物钟通过调控这些分子“开关”，在特定时间段为神经重塑创造“黄金窗口”。

进一步分析揭示，高峰活动相位训练增强了脑内神经营养因子（如BDNF）的表达，这些因子如同“肥料”，滋养受损神经元的再生；同时，也为钙离子通道的节律性开放产生易化作用，这有效促进了突触连接的重塑，使大脑重新“布线”。而在非活跃期训练，这些关键分子的活性被抑制，导致康复效果大打折扣。这一发现与运动科学中的现象不谋而合——人体在下午进行力量训练时，肌肉蛋白合成效率更高，正是昼夜节律调控代谢的结果。

性别与年龄：时间策略的普适性验证

值得注意的是，研究并未止步于年轻雄性小鼠。当实验扩展到雌性小鼠和老年小鼠时，同样的规律依然成立：在活动高峰期进行康复训练，均能显著改善运动功能。这一结果打破了“性别与年龄影响康复效果”的传统认知，提示昼夜节律的调控机制具有跨群体的稳定性。例如，老年小鼠的神经再生能力本已衰退，但通过康复时机优化，其功能恢复程度甚至接近年轻小鼠。

临床应用：时间生物学在医学应用的未来前景

这项研究为卒中康复提供了全新的策略——时间依赖性康复疗法。目前，临床康复训练多集中于技术手段的优化（如机器人辅助训练、虚拟现实干预），却很少考虑生物节律因素。若将训练安排在患者自身的活动高峰期，或许能以更低的成本实现更佳康复效果。例如，对于清晨型（早睡早起）患者，上午训练可能更有效；而夜间型（晚睡晚起）患者，下午或傍晚训练可能事半功倍。

不过，从实验室到临床的转化仍需跨越物种障碍。不同于实验室小鼠，人类的生活节律受社会因素影响较大，人类个体自身生物节律各有不同，甚至部分卒中患者可能存在昼夜节律紊乱现象（如失眠、倒时差及倒班）。未来研究需要探索如何通过光照疗法、行为调控或相关药物等手段，帮助患者重建符合自然规律的昼夜节律，从而匹配最佳康复时机。此外，不同康复训练类型（如力量训练、平衡训练、认知训练）的节律敏感性是否存在差异，也有待进一步研究。

启示：与时间共舞的康复智慧

这项研究不仅刷新了我们对卒中康复的认知，更揭示了生物节律与健康之间的深刻联系。正如古人所言“日出而作，日落而息”，顺应自然节律的智慧在现代医学中依然闪耀。卒中康复并非简单的“动起来”，而是需要与时间共舞——在身体最活跃的时刻，调动内在修复潜能，才能实现事半功倍的效果。

对于卒中患者而言，了解自身的昼夜节律类型，与康复医师共同制定个性化的时间训练方案，或许将成为未来康复计划中的重要一环。而对于医学研究者而言，这场“时间生物学”与“神经康复”的碰撞，正在打开一扇全新的窗口，指引我们探索更精准、更高效的康复之路。